年在堪萨斯州的一个名叫霍尔科姆的小镇上。良善温和的克拉特一家惨遭灭门。凶手异常凶残狡猾：被害人均被击中面部，电话线被割断，子弹壳也消失不见。一时间，案件震惊了整个美国。
作家卡波特进行长达六年的访谈和调查，对象包括死者亲友、邻居、当地警察，以及两名犯罪嫌疑人，写出这部非虚构小说《冷血》。
特约撰稿人：Monica，北京大学比较文学硕士
编辑：凉三
1.到底是什么造就了人间恶魔？
年11月15日，克拉特一家被人残忍杀害后，警方办案陷进调查困境。他们没有找到杀人动机，也没有获得有用线索，警方只好在报纸上刊登消息，有偿征集线索。
很快，一个在堪萨斯监狱服刑的人名叫威尔斯，联系了警方，称迪克和佩里两人曾是他的狱友。有一次，威尔斯不经意地和迪克提起自己以前的雇主克拉特先生。他说，克拉特先生这个人不仅很有钱，对手下的雇工也很慷慨。这让迪克产生了兴趣，不断追问威尔斯，克拉特家的生活习惯，家里有没有保险箱，又是放在什么地方？而且迪克还曾说，自己假释出狱以后啊，要和佩里搭档，一起去河谷农场抢劫杀人，杀掉所有目击者。
警方很快就把目标锁定了迪克和佩里，于年12月30日将两人逮捕归案，让他们交代作案过程。
年11月14日，夜半时分。才刚假释出狱的佩里和迪克会合，开着黑色雪弗兰来到河谷农场，侧门一向是不关的，两人从这里进入了克拉特先生的办公室，拿着他们在路上买的绑绳、从家里带来的刀、猎枪和子弹，寻找那个传说中的保险箱。
但是一无所获，反而惊醒了还没入睡的克拉特先生。
克拉特先生坚持说家里并没有保险箱，但是如果两个人需要钱，他可以给他们开支票。听到这，迪克发火了，怎么可能没有保险箱呢？威尔斯说的话，难道是骗他的？有钱人怎么可能只用支票做生意？
在迪克逼问克拉特先生的同时，佩里割断了屋子里的电话线。
楼下的声音惊醒了南希，听见动静的佩里发现楼上有人，于是让克拉特先生带他们上楼。随后，佩里将家中四人分别绑起来，女人们关在楼上，克拉特先生和小儿子则被带到地下室去，用胶带封住了嘴。
迪克知道自己被威尔斯骗了，根本找不到所谓的保险箱，恼羞成怒之下，决定搜遍整个屋子，找出所有值钱的东西，然后再把这家人杀掉灭口。两人待了一个小时，整栋房里，迪克只在楼下南希的钱包找到了七块钱。
在这个过程中，佩里觉得不能让克拉特先生躺在冰凉的地上，他拆开了装床垫的纸箱，铺平，让克拉特先生躺在上面。这诡异的同情心、彬彬有礼的口吻，也许让克拉特先生错误地以为他们找到值钱的东西就会离开。所以他没有反抗，他想尽最大努力护自己家人周全。一家人没有慌乱，保持镇定，一直努力与佩里沟通，希望能感化他，因为佩里看起来不像迪克那么冷酷无情。
只是没想到，最后是这个看似和善的年轻人，扣动了死亡的扳机。
佩里向警方说：“我原来无意杀人，在给克拉特先生封住嘴的时候，我对他说，过不了多长时间天就亮了，天亮之后有人会发现他们。我不是寻他开心，我没想过杀害他。在我割断他喉咙的那一刻，我还是这样想的。等一等，我讲错了……
我们没有找到保险柜，我和迪克在门外商量该怎么办。一想到我曾经佩服过迪克的男子气概，相信过他所谓的万无一失的计划，我就觉得窝囊。我说，‘好了，迪克，让他们活着可是要坐十年牢的。’实际上，我接过迪克的刀，只是想刺激他一下，证明他只是一个会说大话的胆小*。
可是，就在我跪在克拉特先生身边，举起刀的时候，膝盖一阵疼痛令我想起那该死的一块钱硬币。我竟然费那么大心思跑到这个偏僻的地方，跪在地上偷小孩子的一块钱？羞耻。憎恶。直到我听见一声叫喊，我才意识到我做了什么。”
随后，佩里冷静地向克拉特开了一枪。接着是凯尼恩，南希，最后是邦妮。杀死后面三个人，只是因为第一个人死了。
猎枪吞吐的蓝色火舌，轻松地夺去了四个人的生命，大屋里重新归为岑寂。仿佛窗外凛冽的西风，带走了枪筒的爆炸声和受害者的哀求。
迪克捡起了所有的弹壳，两人迅速跑回车上，沿途埋掉了绳子、弹壳等作案工具，开车逃走了。
2.到底是什么造就了人间恶魔？
案件被侦破后，《冷血》这本书的作者杜鲁门·卡波特想知道，佩里和迪克为什么要这么做。为此，他走访了两名凶手的家庭、他们在世的亲人、为数不多的朋友，甚至和凶手见面、通信长达数年，深入地了解他们的经历。
在佩里和迪克的心中，自己都是被上帝抛弃之人。
佩里三岁时，母亲开始酗酒，并且把孩子带到了洛杉矶，他被母亲丢到一家天主教孤儿院，遭到了修女的虐待，所以让他一生都讨厌上帝。一段时间后，佩里又被父亲接回，到阿拉斯加一起生活。
佩里一生追求的，是像父亲一样成为“真正的男人”，他上半身肌肉很强壮，但是下半身却因为一场车祸变得十分孱弱，总是被别人称作“很娘的小矮子”。成年以后，佩里曾作为水手出海，也曾参加朝鲜战争，都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男子气概，然而作为水手和士兵期间，他曾被其他水手和上级性侵和骚扰，反倒加深了他在性方面的挫折感。
在外颠沛几年之后，佩里回到阿拉斯加，和父亲生活，度过了一段安稳的岁月。但因为发生了争执，他又被父亲赶了出去，遭遇了家人的第二次遗弃。佩里一路流浪，最后因为偷窃被联邦调查员逮捕，送进了监狱。他的一生都与幸福无缘，而是一个可悲、丑恶与孤独的旅程，是一个幻想接着一个幻想。
过去的痛苦演变为佩里现在的无意识行为，它变成原始的暴力，夺走他人的性命。在成长过程中，暴力幻想逐渐在佩里心中萌芽：“在他的一生里，从贫穷而凄惨的童年，到放荡不羁的青年时期，再到现在狱中的日子，那只巨大的*色鹦鹉始终在佩里的梦中飞翔。它是佩里的复仇天使，替他杀死敌人……”
就像其他“无动机杀人犯”，佩里把受害人当做挑衅他的对象加以攻击，在攻击他们的一瞬间，佩里想到的，可能是任何一个臆想中的敌人。也许在杀害克拉特先生的瞬间，他头海中浮现的是造成他痛苦的那些关键人物：遗弃他的父母、鞭打他的修女、性侵他的船员和*士长、命令他不许踏入堪萨斯一步的假释官，这些人的面容重叠在了一起，成为了拉他堕入黑暗的力量。
迪克和佩里在某些方面十分相像，俩人都有着典型的自恋人格，沉迷于镜中自己的外貌，而且偏执狂妄，有着严重的躁郁症，难以控制自身的愤怒。
但同佩里不同，迪克在一个还算和善的家庭中长大，父母都是懦弱的好人，苦苦挣扎于一家人的生计。迪克曾经也是个“好小伙儿”，成绩中等，交过正经的女友，也曾有过上大学的机会。迪克高中毕业后被铁路公司录取，却又惨遭裁员。在做第二份工作时，他出了车祸，头部受到重创。伤愈之后，迪克结了婚，妻子怀孕，医院有了新工作。不过就在一切似乎重上轨道时，他开始有了恋童癖的倾向。他也承认，在霍尔科姆案中，他曾经对南希有过同样的念头。
第一段婚姻失败后，迪克又有了两次失败的婚姻。他开始酗酒，因为支票诈骗频繁进出监狱。在堪萨斯监狱，他认识了佩里。迪克觉得他是一个天生的杀手，因为他曾经很冷静地说自己杀过一个黑*，只是觉得好玩。迪克觉得他们可以合作，干票大的。结果，钱没抢到，还把他们自己送上了法庭。
3.陪审团的两难：该杀还是不该杀？
年3月23日，芬尼县法院正式开庭。法庭上最大的争议，该不该执行死刑？
加登城是一个宗教信仰根深蒂固的地区，这里的人多半信教，牧师们一直在提倡废除死刑，认为死刑是不道德的，凶手也应该得到上帝的宽恕。抗辩的主题集中在死刑的邪恶上，因为死刑是没有效果的，它不能阻止犯罪，只会使人的生命贬值，导致更多的谋杀。
最后，检方律师洛林，发言了。
“先生们，在我看来，这两位令人尊敬的律师真是太幸运了，在事发当晚没有出现在克拉特家。因为如果他们在那里的话，那么第二天早晨我们发现的尸体，可能就不止四具了。
我早预测到被告律师会用《圣经》来反对死刑。圣经的教导中告诉我们‘切记屠杀’，但是也同样告诉我们‘打人致死的人必须处以死刑’,‘使人流血的人，应以血来偿还’。
我们州规定一级谋杀将被判处终身监禁或绞刑，这是法律。先生们，你们来这里是来实施这项法律的。你们中的四位同胞被人屠杀了，为什么？既不是寻仇，也不是泄恨，而是为了钱。仅仅为了四五十块钱！平均十块钱一条人命！这样的死亡多么没有价值、多么不公！如果你们不履行自己判处死刑的职责，下次被屠杀的，可能就是你们自己的家庭了。”
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，显然引发了旁听席上不小的争论。有人同情凶手的悲惨经历，有人却说，再悲惨的故事也不能成为杀害无辜之人的理由。还有人提出做前额叶切除手术，以去掉凶手脑袋里的犯罪因子，还可以替代死刑。
最后，法官宣判了佩里和迪克的死刑。
在宣判过程中，迪克和佩里一直冷漠地站在那里，对法庭上的一切都显得无所谓或者不感兴趣。当他们被带出法庭的时候，他俩甚至放声大笑起来。
年，迪克和佩里的死刑正式执行。
4.抵抗遗忘，驱散冷血
年，杜鲁门·卡波特第一次与佩里交谈。在执行死刑前的五年间，他们一直保持通信。卡波特从未试图在写作中回避凶手，他不想简单粗暴地，把凶手定义为狂徒、恶魔，然后在舆论上判处他们死刑。他想与凶手建立起联系，以解答读者心中的疑惑：为什么他们要杀人？
相信很多读者会疑惑，作者为什么要花大量笔墨去解释两个凶徒的人生经历，难道是为凶手博取同情吗？不是的。卡波蒂从始至终都觉得凶徒是有罪的，理应受到法律的制裁。他无意为凶手杀人行为辩护，更不同意，生活经历的不幸，可以成为杀害他人的借口。
社会、家庭不幸只是外因，犯罪行为更多是内因在起作用，最终都是凶手的主观行为。更何况，凶手没有学会自制和反省，还将一切都归咎于他人。卡波特知道，自己有义务和责任向世人全方位真实展现案件全部的内容。
不论是本书，还是年《冷血》电影的拍摄与上映，都是卡波蒂希望借自己的影响力，让更多人记住这个案子，记住被杀害的死者，记住凶徒的错误选择。
冷血的，不止是残杀无辜的凶手，还有人们对于社会悲剧的遗忘。
正如电影《冷血》最后的台词一样：“报社卖了更多的报纸，*客将做更多的演说，警察将招致更多的批评，会通过更多的法令。但每个人都不用再为这事负责。然后，下个月，明年，同样的事会再上演一次。卡波特正是想用他那锋利的笔，帮助世人抵抗遗忘，为我们驱散冷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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